“河南人的勸酒浸染著一股藝術的氣質與善良的霸氣。有板有眼,循循善誘,沒有絲毫討價還價的余地,恍如軟刀子殺人,于溫藉融和之間,讓人酩酊大醉。而且,其敬酒每一杯都有每一杯的說法,每一種說法都有一套論證,人情世故,天文地理,深文周納,無所不包,對被敬者構成了強大的論證,讓人覺得不滿飲此杯,簡直枉披人皮矣。”
五年前,上海一位教授在自己的博客里以《河南歸來不喝酒》為題細說了河南人在飲酒上的一些故事。這位教授被河南人、北方人豪放、豪爽的飲酒性格和風范所震撼到了。在河南喝酒,有可能讓這位教授終生難忘。
在有著9000年酒文化沉淀基礎的中原大地上,不知道沉睡了多少個和酒有關的故事,一串串的故事延續了數千年……
聆聽著如夢如幻酒故事長大的我,時刻懷念著少年時那種在寂靜的鄉村夜晚響徹夜空的劃拳聲,那種聲音在夜空里透著一種豪爽、粗獷的北方漢子的驕傲與自豪。
記憶中喝酒劃拳的故事
喝酒劃拳,每每聽起,如癡如醉,如夢如幻。遙想年少時,在豫西南一個偏遠小縣的偏僻小村子里,我和朋友們整天舞槍弄棒地瘋來瘋去。滿村的大街小道上滿是狼煙遍地塵土飛揚的情景,生產隊的牛場,堆積的農家肥,足足成了一個小山,散發著牛糞味道的土堆成了我們游戲的歡樂場。玩足、玩透的時候,爬上高高的城門樓和倒塌的斷斷續續的土城墻,去捕捉著夕陽的余暉和夢的向往。
伴著夕陽的落山和雞鴨牛羊的入圈、入棚,夜已來臨。
酒和男人的天下伴著星星上演了,拉開酒桌,擺上椅凳,或熱或涼、或葷或素的下酒菜在母親或妻子嫻熟的翻炒下登上酒桌,就等著酒友攜酒臨門,一場暢汗淋漓、驚天地泣鬼神的“表演”開始上演了。
或三或五的酒友落座后,一番寒暄過后,衣袖挽起,摩拳擦掌,眼睛死死地盯著地上擺放的美酒,心早已醉了。
秋收秋種過后的秋夜,清爽的小院處處散發著豐收的氣息,豐碩的五谷點綴著豐收的喜悅,一陣陣爽朗的笑聲充滿了迷人的夜空……
寒暄過后,三杯老酒下肚,話歸正題,從收成到喜悅,從天南到海北,隨著話題的深入,酒的戰斗打響了。
上次劃拳連連敗下陣的,學習劃拳技藝沒學成的,研究五八枚和六零枚誰最厲害的,都要在這次實戰中見分曉。一聲高過一聲的劃拳聲宛如河南梆子,又好似陜西大秦腔,還像世界三大男高音在開演唱會,此起彼伏,劃過夜空傳遍三鄰四舍,傳遍全村。伴著酒香,看的人、聽的人早已陶醉了。
戰斗有開始就有高潮,如果說開頭是小戰的話,高潮就是激烈的拉鋸戰了。你方戰罷我登場,輸的敗下陣來,立馬就有不服的頂上,繼續戰斗。
月上枝頭的時候也是戰斗進入低谷的時刻,這時多半是輸者不能再戰,贏者也酒勁兒上了頭。主人再次端起酒杯,與酒友一一碰杯(當時的酒是緊俏奢侈品,很金貴的,不像現在大街小巷都有,喝酒剩一點、剩半瓶都無所謂)。當酒友離開酒桌時,打開的酒是要喝完的,不能有一星兒點浪費,從這一點體現了喝酒漢子個個都有著勤儉節約的優良傳統。
歲月匆匆,時光荏苒。
漸漸地,喝酒劃拳聲在城市的大小飯店越來越少,偶爾會從小區里某家的窗戶飄出。此時,在小縣城的大街小巷還能聽到,再后來越來越少,許是向文明的城里人學習的結果。
當城里難覓的時候,故鄉的鄉村宴席上一如既往地進行著。但好景不長,或許是生活習慣的改變,或許是老一輩劃拳精英們越來越少,酒逢對手的機會難遇的緣故,或許是村里的年輕人沒有很好地繼承劃拳的優良傳統,技藝不精,不敢比試。
總之,喝酒劃拳的時代隨著歷史的車輪滾滾而去,留下的就剩下那如癡如醉、如夢如幻的記憶了。
劃拳這一“說唱”藝術并未沉寂
本想著,能聽到劃拳聲的機會再也沒有了,那抑揚頓挫,時而和風細雨,時而風馳電掣,時而高山流水,時而暴雨傾盆的數字化、表演化的“說唱”藝術就此沉寂了。
去年,河南一檔酒文化欄目在鄭州錄制。在活動現場,來自全省60多位劃拳高手齊聚鄭州。在這場三個小時的比賽中,一瓶酒、一酒杯、一碟花生米勾勒出喝酒人的場景美,在攝影師的鏡頭下,完美的定格,悠悠的酒香,可能手指還未劃出,數字從嗓子眼里還未發出,劃拳的、圍觀的和著評判的,都早已陶醉了。
一位60歲的張姓選手最終獲得了冠軍,獎品是5箱河南酒。在發表獲獎感言時,他感謝最多的是給他提供了一個展示和發揮交流的平臺,讓他還能在“劃拳”的吆喝聲中尋找到生活的樂子。張先生最后告訴主辦方,希望劃拳比賽持續下去,多到各個地市、縣鄉走一走,好讓更多的劃拳愛好者展示一下“武藝”,施展一下拳腳。
后來聽說,這檔欄目從線上舉辦到了線下,從省會城市深入到了縣區,有時候還深入到農村的文化廣場。
今年6月我老家的高中同學告訴我,這檔欄目在他們村也搞了一次劃拳比賽,他86歲的父親親自登臺,大顯身手,連續戰敗了20多個選手,最后還贏了一箱美酒。同學說,老爺子為此高興了好多日子。
我同學的父親我是見過的,早年一米九的個頭,膀大腰圓,聲如洪鐘,性格豪爽,為人正直,是他們村的“掌事兒人”(農村紅白喜事的執掌人)。酒量很大,枚猜得好,枚在豫中南地區就是猜枚,也就是劃拳。
早些年,酒是很金貴的食品,在一定程度上和中秋節的月餅一樣,很少見,計劃經濟時期,即使有錢也不一定能買到,每逢婚喪嫁娶,往往是托關系走“后門”才能買得到,更別說是經常喝酒了。但我同學的父親就能經常喝到酒,聽我同學說,他小的時候,他父親經常喝一兩斤不倒,還不耽誤干活。他父親66歲那年還能喝半斤酒,近幾年酒量大不如往年,但喝酒的愿望絲毫沒有減少,每天還堅持喝兩小盅。
上高中的時候,我在同學家領教過他父親的劃拳藝術。手指和報數,聲到手到,絲毫不差,且聲音時緩時急,時高時低,時而宛如流水,時而猶如疾風驟雨,在氣勢上早已贏了。
聽同學說,他父親有時候還要求他陪著劃上幾個輪回,他的劃拳功底不行,往往是敗下陣來。但能讓他父親高興,是全家人的福分。有時候,他父親還會找七八十歲同年齡段的朋友切磋一下,但是只劃拳,不喝酒,或在街頭,或在地頭,伸一下手指,叫上幾嗓子,再回味一下融合數字化、表演化的“說唱”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