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過往,在傳統文化和懷舊氣息中水乳交融,承載著內心深處的大城小事。
1983年,父親正當三十而立,高中畢業的學歷在當年可是不折不扣的高級知識分子。因為敢于擔當,工作勤懇扎實,做人堅韌厚道,被組織上重用的父親這一年被任命為維新區(鎮)供銷社主任。
“維新”二字取自《詩經》“周雖舊邦,其命維新”之義,官稱維新鎮。因維新鎮昔日即為仙陽河、渡水流域桐油、烏桕、烤煙等土特產的集散地,而設有農貿集市,牲畜交易甚旺,最終形成湘西北重要的人口流動集散地。
而且,該地區地下礦藏非常豐富,有硫鐵礦、石煤和石灰石等。因此,維新鎮俗有“金仙陽、銀渡水”的美譽。維新鎮供銷社的重要性可見一般,因此,當年非常難得地從縣供銷社分到一瓶非常珍貴的五星茅臺。
這瓶五星茅臺酒周身被一層半透明的薄綿紙包裹著,這種包裝在今天看來是那么的不起眼,但在當年是相當高檔的。一層薄綿紙包裹著的不僅僅是那個時代的淳樸特征,更是父輩創業艱難的一份革命情懷。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父親無數次從這瓶五星茅臺前經過。半透明的綿紙包裝里面隱隱約約透出剛剛從“金輪牌”變更為“五星牌”的商標圖案,酒標斜跨綬帶設計的“貴州茅臺酒”五個大字清晰可見。
對茅臺酒來說,1983年其實是一個極其特殊的年份。
1983年4月,茅臺酒廠剛剛獲得貴州輕紡系統“先進企業”榮譽稱號。同年10月,茅臺酒的靈魂人物季克良剛剛擔任茅臺酒廠廠長。
而且,當年輕工業部正式下文,將茅臺酒的釀造工藝列為輕工系統第一批科學技術保密項目,對外開放程度為可參觀,不準拍照。可想而知當年的這瓶茅臺酒對父輩的神秘感和厚重感。
“哎,劉主任,這瓶酒都擺在柜子里一年多了,怎么都沒有人買啊!要不,劉主任您買回去和我覃大姐(我母親)喝了算了。”售貨員小袁笑嘻嘻地對父親感嘆。
“算了,算了,要8塊錢呢!我的月工資才15塊,買不起,買不起。”父親晃晃腦殼,目不轉睛地盯著這瓶酒中珍寶,眼中放光卻雙手一攤,依依不舍卻又無可奈何。
就這樣,這瓶由縣里特別劃撥的五星茅臺酒在柜臺上擺放了一天又一天,直到一位孤寡老人(五保戶)的到來才開啟了一場特別的人酒之緣。
這一天,供銷社門市部來了一位白發老人,佝僂瘦憔的身板雖然不算高大,但雙眼矍鑠和孔武有力的精神面貌展現了老人家不一般的人生經歷。
老人家只是來門市部購買一些生活用品和油鹽醬醋,但在經過這瓶茅臺酒的時候不經意瞥了一眼。細心的售貨員小袁發現了這個細節,從和老人家的攀談中得知,老人家的身份果然不一般。
老人家是十里八鄉都知道的孤寡老紅軍,投身革命以來,從紅軍長征、抗日戰爭到解放戰爭,歷經槍林彈雨,身上多處受傷,當年取出的彈片據說都有十幾片,當初因為負傷嚴重才不得不退伍返鄉。據說,當年紅軍四渡赤水時期路過貴州喝過茅臺酒,但那之后就再沒有品嘗過真正的茅臺酒。
“過幾天就是八一建軍節,也是組織上安排慰勞這位老紅軍的日子。反正也賣不掉,要不我們把這瓶茅臺酒賣給老紅軍吧!”售貨員小袁姑娘建議。
“那哪兒行?孤寡老紅軍剛剛被縣里解決了五保戶和退休干部待遇,手頭本來就不寬裕。要不這樣吧,看能不能向上級匯報匯報,這瓶茅臺酒干脆作為慰問品一起送給老人家如何?”供銷社的頭頭們一商量,覺得是個好主意。
于是,這瓶賣不掉的五星茅臺酒和其他生活慰問品一起,在八一建軍節送給了老紅軍。
八一建軍節這天,老紅軍非常感動地接過供銷社的慰問品,尤其是當看到這瓶在穿堂過屋的陽光下閃耀著金光的五星茅臺酒的時候。
老紅軍身軀微微一震,滿含熱淚,雙手顫抖著接過茅臺酒,在酒瓶身上久久地撫摸著,親昵著,仿佛看到了昔日四渡赤水的戰友們;仿佛看到了昔日因為腿腳受傷,用高度茅臺酒洗腳消炎的傷員們;仿佛看到了革命紅旗在赤水河的崇山峻嶺中迎風飄揚著……
老紅軍強忍著淚水和供銷社的慰問人員一一握手、擁抱、感謝。大家也非常感動地聽著老紅軍慢慢講述紅軍戰士們不拿群眾一針一線的故事。
最后辭行的時候,老紅軍特別奇怪地和售貨員小袁最后握手,并親熱地拍了拍小袁的肩膀。于是,這一瓶一直賣不動的茅臺酒終于找到了它的正確歸宿。
當日,大家激動地回到供銷社門市部后,售貨員們嘰嘰喳喳地分享著各自的感觸,忽然聽到小袁尖叫一聲,大家奇怪地看著目瞪口呆的小袁。
“老,老,老人家真是的!”小袁結結巴巴地從口袋中掏出了一個折疊成小塊的小信封,打開一看,原來是8塊錢人民幣。這下輪到大家目瞪口呆了,原來,這就是我們具有高尚情操的老紅軍。
一瓶賣不動的五星茅臺酒,折射出了紅軍戰士不拿群眾一針一線,投身革命為人民的高尚情懷。
(作者系國家一級品酒師、酒文化專欄作家、白酒分析師、湖南省酒業協會常務理事、湖南省首屆“湘酒記憶·醉美湖南”陳年老酒文化展暨湘酒文化論壇發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