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座城市都會有一個主題,而一條中心大街最有表現力。
沿著206國道進入山東省濰坊市景芝鎮,首先看見的是景酒大道。一個小小的城鎮,因為這一條寬闊大道上的人來人往,顯得格外熾盛和喧闐。
在古代,這條鎮區大街的人群同樣舞動婆娑。那時,賣酒的店鋪鱗次櫛比,燒酒的煙囪濕氣氤氳,街市上更是一派熙攘景象:一塊塊商號的牌匾流光溢彩,一面面杏黃酒旗在春風里招展飄揚。當時的釀酒工也會選景芝鎮上人最多的時候,從“燒鍋場子”鉆文章來源華夏酒報出來,抬著一個個熱氣騰騰的酒簍穿街串巷,在眾人的圍觀中,誘人的酒開始在路上流淌,及至最后人群散去時,酒香還會淡淡地纏綿于樹間。
到了夜晚,從南海趕來的魚車,或者是口外來的駱駝,不管你停在哪家門口,只要鞭子或者車襻往臺階上一扔,酒店里的老板或老板娘都會迎上來,拂去旅客的旅塵,揩去游人的汗垢,然后給你燙酒,佐以當地特產的三頁餅、金絲面、雞脯丸子、芝畔燒肉、綠豆糕等景芝鎮名吃,直讓旅人在醉眼朦朧間以為回到了溫暖的故鄉。
這是古時景芝鎮的風情,而如今我們將在這種憧憬中踏入景芝鎮。
抵達時正值深夜,在昏黃的路燈下,我們摩挲進入景芝鎮。沒曾想,最終我們全程是以一種摩挲的心情完成了對景芝鎮的認知和深化。
摩挲景芝鎮的“景”
在到景芝鎮的深夜,記者打開一本書籍,試著從“景”的角度開始去摩挲景芝鎮。景,是一個字面和字義都非常美好的詞語,而景芝鎮的景觀確實美好。景芝鎮地處山東半島內陸,古屬東夷之地。對于景芝鎮的位置,《中國古今地名大辭典》上記載得最為精確:“景芝鎮在山東安丘縣東南50里,接諸城、高密為界,為往來通路。”與高密縣相望的景芝鎮,整個鎮子南北長18公里,東西寬20公里,面積有161平方千米,是東經119°23′、北緯36°18′的一個交叉點,確實是一個小鎮。
然而,這個小鎮的地理優勢非常明顯。景芝鎮北接渤海,東臨黃海,兩海環抱的同時,東瀕濰水,西滂浯河,南面渠河,北依山東省最大的人工湖峽山水庫。渤海、黃海每年都會吹來略帶潮濕的季風,使景芝鎮呈現出典型的半島濕潤特征,微生物得以在這片濕潤的氣候形成并生長,這種氣候,無疑為景芝鎮發展釀酒業提供了獨特的天然環境。而三河繞城的影響下,景德鎮更是冬無嚴寒,夏無酷熱。這綜合形成的自然環境豐富了白酒的香氣成分,提升酒質的天然屏障,使其微生物生態系統經千萬年自然淘汰和優化之后,猶能穩定存在。
第二天,記者來到景芝鎮西邊的浯河,雖然是濰水的一條支流,卻是一條不大的河。它從沂水縣圈里鄉太平山發源,流淌的水質清冽,夏天時能看見深處映綠的浮藻,而淺處則水凈沙明游魚相戲。景芝鎮人愛用這水烹茶釀酒,用該水烹茶,茶香濃郁,如能引其流釀酒,則酒味芬芳。因為這條河在流經景芝鎮時,河床變寬,為景芝鎮人飲水提供了充足的水脈,也為釀酒提供了莫大的便利。景芝鎮人對這條河特別有感情,他們對記者說:“一條浯水是吾鄉。”
而著名的濰水發源于莒縣,它上流經莒縣、沂水、五蓮,從五蓮北部進入濰坊市,再經諸城、高密、安丘、坊子、寒亭等地入海。在濰水和水庫的共同作用下,景芝鎮年降水量達到711毫米,充沛的雨量讓夏天的景芝鎮涼意十足,也使得大量的腐殖質和酸性土壤不斷沉積,形成了眾多的酸性黃土沖積區。在自然界中,植物正常生長發育有賴于良好的土壤環境。一般來說,大多數在中性土壤中生長的農作物,不適宜在酸性土壤中種植。但高粱卻是一種耐瘠薄、耐鹽堿適應酸性的作物,對土壤的適應范圍很廣,無論種植在什么類型的土壤里都可獲得一定的產量。
高粱在景芝鎮是一種特別有生命力的物種。
景芝鎮往東,在濰河兩岸,因地勢低洼,稱之為東洼。特別到了雨季,河水經常泛濫,積水數日不消,農作物中只有粗壯且能抗澇的高梁能成活。春風習習蓬蒿搖曳的時候,高粱苗纖弱無力。然而,一旦伏雨掠過,它們立即就茁壯起來,一夜之間成就接天蔽日的青紗帳。隨后淫雨綿綿,河水暴漲,其它植物在汪洋澤國里已不復存在,唯獨高粱照舊生長得熱熱烈烈,蓬蓬勃勃。而高梁為景芝“高燒”酒的釀制提供了主要原料。方圓幾十里盛產高梁的基地,成為促進景芝釀酒業發展的物質基礎。
山東景芝酒業的工作人員告訴記者,景芝酒的發展并不全仗這里的釀造者們揣有秘笈的配方、高超的技藝,還依賴于里盛產一種桿高葉大、穗子肥粗、籽粒飽滿的紅高粱。這些紅高粱因特別喜歡這里的環境,逐漸成為這片土地上的主角。而紅高粱,也促成景芝酒的工藝發生變化——由黍米為原料的黃酒,變成了以高粱為主料的白酒。
同時,這片獨特的風景還豐富了一段高粱記憶,張藝謀的電影《紅高粱》上蔓延著的一片青紗帳,其取景位置,正是在高密縣和景芝鎮交界上。就這樣,景芝鎮人的生活與酒從此結下不解之緣。
“景芝鎮是景芝酒的根,景芝酒是景芝人的魂。”景芝鎮人如是說。 原山東省人大常委會主任李振則說,大凡少小離家的人,都有一份永遠也化不開的濃濃鄉情,魂牽夢縈的一直是家鄉的山水和人。對于我這一個耄耋之人,還別有一番情愫,那就是家鄉的酒,我對景芝酒有著難以割舍的情懷。
如今,因為酒,春夏秋冬一年四季都成為景芝鎮人比較忙的時候。夏天,要集中踏制酒曲,先在曲模中放三片半干而柔軟的荷葉,放入曲坯后,上面再蓋一片三頁瓦帶頂葉,和曲坯踏實后放在麥草里,每天翻一次,高溫過去后,用草簾子遮蓋,完成曲的后火階段。好的成品曲曲香濃郁、皮薄;冬天是在土池里發酵的時節;一到桃花盛開的季節,要把池子用土填上,在原地放上一排大甕當發酵器,這是一種砂紙陶器,甕口用泥土封上;到了秋天寒露前后,釀酒人把填土的池子掘出來,加以修正,酒醅再入池發酵,這樣可以使發酵保持較適宜的溫度。其中,第一排甕酒最好,叫“桃花甕酒”。
觸“景”生情的歷史
記者摩挲一下景芝鎮的歷史后也發現,歷史在接觸景芝酒之后,同樣也生出一段風情。
景芝鎮有著豐富的歷史。在堯舜禹時代,景芝鎮屬青州,夏為斟尋國地,商歸營州,春秋時由青、幽二州分轄,戰國屬齊,秦屬正瑯玡郡,漢屬昌安縣。嗣后便出了分割統治的獨特情況:唐宋時代由密州的安丘、高密、諸城三縣分治,明朝由青州的安丘和萊州的高密分管,清代以至民國則分隸于諸城、安丘、高密。從這些歷史沿革的變遷中,可以看到當年的繁榮景象。文獻記載著已經消失的市集,東窯街、牌坊街、果木市街、鐵器市街,黃壇廟、條貨市、牛市灣等等。由此可見,彼時的景芝鎮已經成了富甲一方的產品集散地。
發展為“天下商淵”的景芝鎮,當時匯聚著齊魯的財物;徽商浙賈,晉客遼販也乘機或取旱路,或繞水道紛至沓來;各地的三教九流亦麋集鱗聚。景芝那輻射四面八方的驛道和鄉路上車轔馬嘯,川流不息;浯、渠、濰三水的河槽里舟楫穿梭,槳聲欸乃。在景芝鎮上最紅火的就是釀酒,以紅高粱為主料的蒸餾酒,即“景芝高燒”一時間亦風靡齊魯。它甚至順了濰河渡船,駛入龍口碼頭,再飄洋闖過山海關,流向關外的遼寧、吉林和黑龍江。或者沿著古絲綢之路的駝聲鈴響,過長城峪口,送進了浩浩大漠里之外的俄羅斯的腹腔。
景芝鎮文化屬于東夷文化,《后漢書》記載:“東夷率皆土著,喜飲酒歌舞。”說明早在東漢時期,土著的景芝鎮人就仁而好客,喜酒善舞。這在另一個方面證明了景芝鎮釀酒歷史的悠久。
在公元前203年,此時正是“楚漢傳奇”之期。漢大將軍韓信與楚霸王項羽在景芝鎮的濰河攤上閱兵點將,并一決雌雄,最后韓信掘濰水水淹項羽大敗楚軍,并斬殺楚將龍且。
在宋朝時期,“酒肆林立,酒旗搖曳”的景芝鎮,同樣吸引了詩人們的駐足,并讓他們的詩思飛揚。中國人民大學教授、中國蘇軾研究專家朱靖華曾在研究蘇軾詩詞時得出,蘇軾在知密州期間所飲的酒就是景芝燒酒。北宋神宗熙寧七年在密州出獵的蘇軾,寫下“酒酣胸膽尚開張,鬢微霜,又何妨……”想必是在此飲過酒之后,頓生一派豪情。后來,在“歡飲達旦、大醉”的中秋,把盞懷念遠地的蘇澈時,蘇軾又寫下了“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等詞句。
南宋時期,濟南籍女詞人李清照嫁給諸城趙明誠后,常常往來于濟南和諸城之間。景芝是當時兩地之間的驛站,李清照每每“飲至微醉,夢幻叢生”,更有“沉醉不知歸路”的時候,及至趙明誠先逝后,李清照更是睹物思人傷心不已,每“把酒黃昏后”以銷愁緒。
元朝時期,是景芝酒發展的一個高峰時期,當時“十里杏花雨,一路酒旗風”。據《元史》上記載:“順帝三年及至三年,立高密縣、濰川鄉、景芝社巡檢司。”這段歷史說明,元朝時期此地酒業發達,商旅來往較多,所以朝廷要設武官巡檢,以維持治安。
明清時期,景芝酒釀造工藝更加成熟。《山東通志》記載,齊魯燒酒以安丘景芝鎮為最盛,年繳納酒課稅一百錠四貫。民國時期,景芝鎮上出現了七十二家燒酒廠子:太和、裕興、裕順、恒泰、元亨利、南校場等等,沿革至今,僅剩下一家南較場燒酒遺址,所幸的是,這家燒酒廠子還在發揮作用,走進景芝酒廠,工人們仍在用這個燒酒廠子釀酒。
在當代,2012年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著名作家莫言就住在距離景芝鎮一地之隔的高密東北鄉(景芝鎮地處諸城、安丘、高密三縣交界處,歷史上曾屬于高密縣),在他著名的《紅高粱家族》里,莫言用大紅高粱、美酒和魔幻般的現實主義將發生此地的民間故事、歷史和現代融為一體,抵達了世界文學的巔峰。
“紅高粱怎么變成了香氣馥郁、飲后有蜂蜜一樣的甘飴回味,醉后不損傷大腦細胞的高粱酒?母親反復叮嚀我,家傳秘訣,絕不能輕易泄露……”在閱讀莫言小說中,記者結束了這次摩挲之旅。